第2章
第2章
兩不疑(二)
李忠真沒想到紀彥能下這麼大的狠心,難以置信地確認:“郡主的未婚夫是?”
紀安寧看了看躺在擔架的林遠,轉而用一副懷疑他智商的表情看向李忠,意味深長道:“刑部這些年有冤案嗎?”
這大堂之上的重犯有幾個?她的未婚夫是誰,還需要問嗎?
“郡主放心,老臣主管刑部十數年,未發生一起冤案。”李忠被她一句話氣得想跳腳。
不過他還是心存懷疑。尋陽郡主的身份,想嫁誰嫁不成。這林遠和紀安寧,究竟哪一個是紀彥親生的,“敢問郡主何時定的親?”
“問這做甚麼,你要隨禮嗎?”
“郡主身份尊貴,多少王公貴族排着隊提親,紀將軍怎麼會看上一個小小的四品將軍,郡主莫非是在誆老臣?”
紀安寧神情一變,眉目中滿是羞澀,“我們倆青梅竹馬,兩小無猜,我喜歡,我爹就同意了。”
看紀安寧面不改色的從容坦然,侍衛長紀申眼皮跳了跳:他要不是一直跟着郡主,他就信了,要知道四個月前,這倆人才第一次見面啊。
李忠仍然不信,艱難地扯了扯嘴角,“林遠父母關押多日,從未提過這樁親事。”
“這有甚麼可奇怪的,林伯父和林伯母厚道,一朝不慎落難了,不願牽連他人,這不是情理之中嗎?說起他們,今天我就一併帶走吧,他們年老體衰,本就身體不好,正好和林遠一起看看大夫。總不能成親那日,沒有高堂在吧,那多不吉利。”
李忠怒火中燒,被紀安寧的雲淡風輕氣個半死,好像她要帶出去的不是三個重犯。
林家朝不保夕,她還在想東想西?
成親?
呵!
李忠拍案而起,斥道:“即便真有這門親事,那也不行!郡主當這裏是安樂王府嗎?林家人是陛下親自下令關押的,你如此這般視朝廷法度如無物,可是將邊疆的作風習俗帶回了京城?”
“你就說你同意不同意就行了,攀扯那麼遠做甚麼?
“我要是真的無視朝廷法度,就直接帶人回王府了。你難道不知道,從北門進城,王府和刑部不順路的嗎?你這個刑部尚書到底是怎麼當的?”
一直好好說話的紀安寧也不樂意了,貓一樣的眼睛裏笑意盡斂,冷冰冰地看着李忠。
李忠被看得心裏有些發毛,呼吸都慢了半拍,醒過神來,發現自己被一個黃毛丫頭唬住了,頓時更生氣了。
李忠不由冷笑兩聲,他是不是還要謝謝尋陽郡主特地屈尊降貴,來這裏一趟嘲諷他。
“這絕不可能!”
紀安寧微微垂首,重新提了個建議:“那你不放人的話,就把我和他關一起吧,我要保護他。”
“郡主,這是故意爲難我?”
“你這也不行,那也不行,是我爲難你,還是你爲難我?”紀安寧給了李忠一個不可理喻的眼神。
李忠位高權重,已經許久沒有人能將他氣成這樣了。
他倒是想行,但聽聽,這位郡主殿下出的主意,哪個是能用的?
“請郡主不要在這裏和我胡攪蠻纏,不管是哪一個,都不可能。”
“都不行,那我一路費老鼻子勁,把人送到你們這,是爲了讓人給弄死的嗎?”
“刑部守衛森嚴,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。”
“箭都到眼前了,你們刑部侍衛還離得十萬八千里,指望他們?”紀安寧拿起之前扔在桌上的箭,在李忠眼前晃了晃,嘲諷意味十足。
李忠心裏憋屈,他總不能說,去城門口接應的侍衛因他授意,故意拖延了時間。
他和紀安寧說不通,直接命人送客,沒成想紀安寧一副賴在刑部的樣子。李忠索性便不溝通了,讓人動手,將林遠收監。
跟人講道理,紀安寧還有顧慮,但動手這種事,紀安寧那是誰也不怵。
靠近一個扔出去一個,動作很是乾脆,轉眼就砸了半個刑部大堂。
“就這?”
“郡主,你這是要造反?”李忠氣得鬍子都抖了。
太囂張了!
紀安寧嗤笑一聲,直接拍碎了身邊的桌子,渾身散發着S伐之氣,橫眉冷對道:“天天想方設法地往人身上安罪名,不是通敵就是造反,你這個人,心簡直不要太壞。”
李忠心中一驚,張了張口,卻半晌無言。
他不想承認,他確實膽怯了。紀安寧讓他想到了那個渾身煞氣的紀彥,一個名門貴女,怎麼去了趟邊關,就成了S胚?
李忠說又說不通,打又打不過,無奈之下,只能派人去請了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過來。
皇上下令林遠的案子三司會審,他拿這個無賴沒有辦法,但總不能一個人喫癟。
大理寺卿外出辦案,倒是讓他躲過一劫,人在京中的御史大夫鄭經,免不得走刑部這一趟。
只是還沒待兩位大人商量好如何打發紀安寧,守在大堂的侍衛來傳話了。
李忠聽後嗤笑道:“安樂王府的管家來了?我還以爲文宣公主會親自來撐腰,現在弄個管家過來,也太不把三司放在眼裏了吧。”
鄭經不動聲色地問:“他說甚麼了,可是來爲林家說情的?”
“那到不是,管家只是來催促尋陽郡主快點回家的。”
被氣得腦殼疼的李忠冷笑連連,“還算有個明白人,早該管管那目中無人的丫頭。”
來回稟的人一臉尷尬,突然欲言又止。
鄭經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,“就這些?”
那人低垂着腦袋,硬着頭皮說道:“管家還說,別的也不着急,只是今日皇上聽聞尋陽郡主歸來,特意賜了些郡主喜愛的御膳下來,再不回去就要涼了。”
李忠一張臉憋得通紅,文宣公主可真是好本事!
紀安寧一走五年,皇上還能記得她愛喫的菜餚,這賞的是菜嗎?那是潑天的恩寵!
鄭經思索片刻,狀似無奈地長吁一口氣,“既然安樂王府執意要爲林家作保,那就讓尋陽郡主帶走吧。”
李忠怒道:“鄭大人和安樂王府交好,就拿朝廷法度當人情?”
“本官是爲李大人着想。尋陽郡主做事不重規矩,她又擺明陣仗要護着林遠。回頭因爲這個起了衝突,在刑部鬧出來甚麼笑話,大人覺得,皇上真的會罰她嗎?到時候喫虧的究竟是誰?”
鄭經慢條斯理地撫了撫袖子,意味深長地看着李忠。
李忠語塞。
安樂王府還在那裏,紀彥又新立了戰功,皇上能罰尋陽郡主到甚麼程度?
半晌之後,李忠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,同意把人帶走。
既然紀家人上趕着和林遠綁在一起,索性放走,將來出了事兒,連帶着他們一起喫掛落。
李忠“好心”提醒紀安寧,林家三人不得離開安樂王府,一旦發生意外,安樂王府自行承擔一切後果。
一直等在前堂的紀安寧撇了撇嘴,終於如願帶着林家人離開刑部。
林遠這次直接被抬上了紀安寧的馬車,林家兩位老人被安排在另外一輛馬車上。
這也是因林家父母的模樣實在太慘,紀安寧以己度人,怕林遠直接S回刑部,到時前功盡棄。
再次幽幽醒轉的林遠心念一轉,就知紀安寧和侍衛長之前商定的計劃成功了。
他嘆了口氣,無奈道:“郡主,你又把我打暈了。”
紀安寧撓了撓下巴,“我沒使勁。”
“……”
但這不是使勁不使勁的問題,往大了說,那是欺君的問題啊。
林遠雖舊傷未愈,但他自己清楚,當初救治及時,一路上又湯藥不斷,那些傷已經要不了他的命了。
雖然刑部這大牢,他進去可能就沒命了,但皇命如此,他又能奈何。
沒想到,尋陽郡主不走尋常路,和她的侍衛長嘀咕了一會,林遠這一路上就一直“病重”着。
路上喝的藥全都是助眠的不說,偶有突發情況,爲了表明他虛弱得不堪一擊,那是說敲暈就敲暈啊。
這趟回京,他真的是柔弱到不能自理。
“郡主,刑部尚書怎會答應放人的?”
“我說要麼放了你,要麼我就一起住進去,結果他哪個都不同意,還說我在難爲他,我難爲他了嗎?”
“呃……”這還真是難爲人家了。
林遠百感交集,不知該說甚麼好。他輕輕嘆口氣,“那之後呢?”
“後來,我娘派人來了。”紀安寧把王府管家的話複述了一遍。
紀安寧說得簡單,但林遠左思右想,總覺得哪裏有些出入。
文宣公主用皇恩來壓人,確實會讓兩位大人心有顧忌。但他可是皇上親自下令關押的重犯,怎會如此輕易答應放人?
林遠想不通,也不好再叫別人進來詢問,到底他還是個“隨時要死掉”的人,若讓外人看出甚麼,着實浪費了紀安寧這一路時不時敲暈他的“良苦用心”。
“對了,林伯伯他們都接出來了,就是林伯母傷得有些重,需要好好養着。”
方纔林母被官差帶出來時,簡直慘不忍睹。即便是紀安寧在戰場上見慣了斷胳膊斷腿的人,也沒忍住。
於是她一不小心,就失手把那幾支箭插在了李忠的官帽上。
林遠的手驀地攥緊了身上厚實的披風,口中發澀。
這些日子他總是昏昏沉沉,半睡半醒間常會做些匪夷所思的夢。
他曾夢見過母親受刑的場面,想到夢中慘烈的場景,他幾經猶豫,才緩緩開口:“我娘受了甚麼刑?”
紀安寧猶豫片刻,如實說道:“拶刑,林伯母十指俱斷,大夫說,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康復。”
竟和夢中一模一樣。
想到向來柔弱的母親竟然遭此橫禍,林遠咬緊牙關,已經麻木的心驟然抽疼。